中华语言文化故事系列

为什么汉语喜欢“对着说”？

孙海纳

指导教师；王恩旭

一位外国朋友问我：“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开心”，这里的“你一句我一句”是“一个人说一句话/you say a word, I say a word”的意思吗？如果你也这么想，那就错啦，其实，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“他们聊了很多（chat a lot），而且聊得很开心”。

图1 你一句我一句（图不太合适，没有体现“多”。）

类似的说法，不只玛丽不理解，很多外国同学都不理解。说的明明是数字，可表达的却不是数字的意思。“你一句我一句”是这样，“里三层外三层“（不是说“有六层/ There are three layers inside and three layers outside”，而是说“有很多层/There are many layers inside and outside）， “走一步看一步”（表示的不是“走了一步并看了一步/Take a step and have a look”，而是说“每走一步之前都要仔细观察/Look carefully before taking each step”）”等也是这样。除了数字外，汉语的“东”“西”“前”“后”“左”“右”等，有时表示的也不是字面意思，比如“东瞧瞧西看看”表示的不是“东边看一下、西边看一下/Look east and look west”，而是“到处看看/ Look around”；同样，“（衣服扔得）左一件、右一件的”表示的不是“左边有一件、右边有一件/one on the left and one on the right”，而是“到处都是/everywhere”（沈家煊2020）；“前怕狼后怕虎”表示的也不是“怕前面的狼、怕后面的虎/Fear of wolf in front, fear of the tiger in back）”，而是“顾虑过多/ Worry too much”。

这是汉语特有的一种表达方法（expression）。喜欢把两件事或两个方面放在一起“对着说”（symmetric expression），但实际上却不是表达两件事或两方面的意思，而是表达一件事或一方面的意思。“对着说”的形式很多，上面举了三个字三个字“对着说”的例子。下面，再举一些其他形式的例子。

（1）两两对着说

左顾右盼：表示的不是“看了左边和右边/look left and right”，而是“到处看/ look around”；

上天入地：表示的不是“升上天空、钻入地下/Ascend into the sky and dive into the ground，而是“本领很大/Having great supernatural powers”；

东倒西歪：表示的不是“向东边倒和向西边倒”，而是“站立不稳/lying on all sides；

……

（2）四四对着说

要风得风，要雨得雨：表示的不是“想要风就能得到风，想要雨就能得到雨/To have the wind and to have the rain”，而是说“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/To have everything you want”；

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；表示的不是“靠着山近就吃山，靠着水近就吃水/Relying on mountains to eat mountains, relying on water to eat water”，而是“充分利用有利条件发展自己/making full use of the favorable conditions around to develop oneself”；

……

（3）五五对着说

人往高处走，水向低处流：不是说“人”和“水”的运动方向不同（people want to move up, and water has to flow down），只是为了“人”，说“每个人都追求进步/Everyone pursues progress”；

鼻子是鼻子，眼睛是眼睛：不是它字面意思（the nose is the nose, and the eyes are the eyes），而是形容“一个人长得好看/ Someone is quite good-looking”；

……

（4）七七对着说：

车到山前必有路，船到桥头自然直：不是它的字面意思（Cars will have a road to cross mountains, and ship will have a road to cross bridges），而是表示“无论遇到什么困难，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/ No matter what difficulties you encounter, there is always a solution”；

良药苦口利于病，忠言逆耳利于行：不是它的字面意思（Good medicine is bitter in the mouth but beneficial to the disease；while good advice goes against the ear but helps to act），而是“令人不快的言行往往对人有益/ Unpleasing words or behaviors are often beneficial to people”；

……

很明显，以上“对着说（Symmetric expression）”表达的都不是字面意思。按字面意思翻译成（translate）英语，都是不对的。事实上，我们也没过哪个英国人会说“oh, the heaven and the earth！”，只有中国人才说“苍天啊，大地啊！”。但当中国人这样说时，意思已经发生了变化，不再是它的字面意思。或者说，表示的不再是两个事件、两个方面或两个部分的意思，而是被整合成了一个“新意义”（Integrated into a new meaning）。此时，1+1≠2，而是约等于“≈很多”。

“对着说”的词或句子必须是成对的（in pairs），这是汉语的特点。拿“古往今来”来说，只说“古往（past）”或只说“今来（present）”都是不行的，都不能表达“很长时间”（through the ages）的意思，都是“非法的表达/Illegal sentences”（温锁林，2010）；只有两部分合在一起“对着说”，才是“合法的/legal sentences”。

图 2古往今来（图表是把复杂问题简单化、形象化，该图没有此作用。）

那么，为什么要“对着说”呢？这跟汉语的特点有关。汉语和英语的一个最大不同，就是喜欢对称或“对着说”（王寅 2020）。“对西方人来说，主语接续谓语才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，形式上才是完好的(well-formed)；对中国人来说，‘对着说’的对言（dui-speech）才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，形式才是完好的”（沈家煊 2019）。没有对称，就没办法理解汉语词和句子的构造（袁毓林 2018）。

对称或“对着说”不仅是汉语的表达习惯（expressive habits），也是中国人的思维习惯（thinking habits，刘宓庆2006）。对称的思想早在5000年前的《易经》（The Book of Changes）时期就已经出现了。《易经》系统地讲述了世界万物的对称规律（symmetry law）。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太极八卦图（the Eight Diagrams），形象地反映了这种对称性。比如“天乾（Tian qian）”与“地坤（Di kun）”对称，“火离（Huo li）”与“水坎（Shui kan）”对称等。一向以追求简单著称的爱因斯坦（Albert Einstein，1879-1955），在晚年发现了《易经》的对称性后，忍不住惊叹道：这种简单的对称竟然在《易经》中全部做出来了（许良英、范岱年 1979）。

图3 太极八卦图      图4 太极八卦图

对称（或 “对着说”），已经融入到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。比如，对于什么是“美”，是从对称的角度来看的。《国语·楚语》（B.C.770—B.C.476）说；“夫美者，上下、内外、大小、远近皆无害焉，故曰美”（这句话的意思是说：所谓美的东西，无论在上下、内外还是远近，都不会产生危害，所以才叫做美）；对于儿童的启蒙教育（Children's Enlightenment Education），是从对称（对着说）开始的，《声韵启蒙》（Qing dynasty 1644-1911）中的“天对地、日对月、楼对阁、晚照对晴空……” ，就是从小培养儿童的对称（对着说）思维；对于建筑的设计，建筑学家（Architects）梁思成（1901-1972）曾经说过；无论东方、西方，再没有一个民族，如我们这般对中轴对称（axis symmetry）如此热爱。

图X 中轴对称的天坛 图X 中轴对称的故宫

简而言之，无论汉语的“对着说”，中国人的对称思维，还是中国文化中随处可见的对称美，都反映了中国人对对称的热爱。

说到这么多，相信大家已经明白“你一句我一句”等说法是什么意思，以及汉语为什么要这样说法了吧。对！是对称（对着说）的缘故。对称（对着说）是汉语的特点，也是中国文化的特点。

好啦，今天就到这里，欢迎大家再讨论区留言。再见～

参考文献：

1. 王寅.用对称性体认方式统一解释汉语平行结构和怪句：基于体认语言学的思考[J].外语教学，2020

2. 沈家煊.说四言格[J].世界汉语教学，2019

3. 袁毓林.汉语中的概念转喻及其语法学后果[J].语言教学与研究，2018

4. 温锁林.汉语中的极性义对举构式[J].汉语学习，2010

5. 甘莅豪.空间动因作用下的对举结构[D].上海：华东师范大学，2009

6. 沈家煊.汉语大语法五论[M].上海：学林出版社，2020

7. 刘宓庆.新编汉英对比与翻译[M].北京：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，2006

8. 许良英\范岱年.爱因斯坦文集[M].北京：商务印书馆，1979